天堂裡的對話(之三) (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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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麼吃驚,立刻就撿起一塊鵝卵石,捏了個粉碎。“一切都並不存在的。”你抬起手臂劃了一個很大的、不確定的弧形,一隻又一隻透明的粉蝶從你背後懶洋洋地、斜斜地飄過。“我能飛。”我又打起精神想和你抗爭,“你的手的確很美。我摺紙鶴的時候,哭起來了。”你神秘地擠了擠眼說:“那也一樣。有很多人為的東西證實我們是不存在的,我們只不過是那些飄忽不定的粉蝶。當你感覺到我的手掌時,也許它壓根兒就是另外一個人的,而那個人早就消失在人群裡了。那種感覺長時間留在你的臉頰上,這件事與那個人完全無關。你也許會去找,但永遠也無法確定。他有時在黃昏的河邊扔石子,有時出現在塔頂,有時又在船頭撒網,每次都不是同一個人。你不得不將使你心臟悸動的形象附著在一個又一個人的身上,而每一次都是真實而生動的。那些人將血肉和魅力賦予這個模特,使它令人銷魂,青春永駐,而你……”“你幹嗎吻我?”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那些幽雅的指頭在我的掌心變成了皮筋一類的東西,我將手掌握起來,一根怒跳的血管破裂了,血液慢慢滲出,如一條鮮紅的螞蟥在手臂上慢慢爬動。
十五歲那年,我摔傷了腿,躺在床上折了幾千只紙鶴。一天早上,我將細瘦發綠的頸脖伸出窗外,霜風透骨,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喧譁著,我一直呆到天黑,被冰霜緊緊地粘在窗臺上了。那一次我的手臂差點鬧到要截肢的地步。我記得那些紙鶴有各種美麗的顏色(我想象的色彩),玲瓏雅緻。終於有一天,一個模樣和你相似的青年走進我的房間,看見了扔在地上的那些紙鶴,他沉默了好久,最後彎下腰,似乎要撿起那些小東西。我連忙用腳踏住他要撿的那一隻,我們對視的眼光碰出一排星星,我看見他的鬢角有一道疤。他正是那個人,我對這張有一道疤的臉熟悉極了。我講的這些,就是你過去的經歷,我們從前多次相會,我曾經是摺紙鶴的少女,這當然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雨停了,我就要飛回去。在假設的空房間裡,在壞疽般的崖石上,我將再次和你不期而遇,你會不由自主地吻我的嘴唇,而我,下一次一定要說:
“你就是他,我是那個女人,在河邊,在燈塔,在船頭,在中午烈日下的沙灘上,在黃昏的桂花林裡。南方溫暖的濛濛細雨中,紅玫瑰的花苞就要綻開,一個雪白的人影在煙色的雨霧中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