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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人
的聲音,可是我倒不嫌它討厭。偉大的音樂是遺世獨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屬於超人的境
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藝裡,那終日紛呶的,疲乏的“人的成份”能夠獲得片刻的休息。在不
純熟的手藝裡,有掙扎,有焦愁,有慌亂,有冒險,所以“人的成份”特別的濃厚。我喜歡
它,便是因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初學拉胡琴的音調,也是如此。聽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歡聽他調絃子的時候,試探的,
斷續的咿啞。初學拉凡啞林,卻是例外。那尖利的,鋸齒形的聲浪,實在太像殺雞了。有一
天晚上在落荒的馬路上走,聽見炒白果的歌:“香又香來糯又糯!”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唱
來還有點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條黑沉沉的長街,那孩子守著鍋,蹲踞在地上,
滿懷的火光。
警察打人
在外灘看見一個警察打人,沒有緣故,只是一時興起,捱打的是個十五六歲的穿得相當
乾淨的孩子,棉襖棉褲,腰間繫帶。警察用的鞭,沒看仔細,好像就是警棍頭上的繩圈。
“嗚!”抽下去,一下又一下,把孩子逼在牆根。孩子很可以跑而不跑,仰頭望著他,皺著
臉,眯著眼,就像鄉下人在田野的太陽裡睜不開眼睛的樣子,彷彿還帶著點笑。事情來得太
突兀了,缺乏舞臺經驗的人往往來不及調整面部表情。
我向來很少有正義感。我不願意看見什麼,就有本事看不見。然而這一回,我忍不住屢
屢回過頭去望,氣塞胸膛,打一下,就覺得我的心收縮一下。打完之後,警察朝這邊踱了過
來,我惡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裡飛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夠表達出充分的鄙夷與憤
怒,對於一個麻風病患者的憎怖。然而他只覺得有人在注意他,得意洋洋緊了一緊腰間的皮
帶。他是個長臉大嘴的北方人,生得不難看。
他走到公眾廁所的門前,順手揪過一個穿長袍而帶寒酸相的,並不立即動手打,只定睛
看他,一手按著棍子。那人於張惶氣惱之中還想講笑話,問道:“阿是為仔我要登坑k?”
大約因為我的思想沒受過訓練之故,這時候我並不想起階級革命,一氣之下,只想去做
官,或是做主席夫人,可以走上前給那警察兩個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