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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北窗下的緹縈應聲而答。
“為什麼不點燭?”
緹縈不答,只走過來牽著衛媼的手,引到席前、一起坐下,淒冷的寒夜,淳于意又是非數九嚴冬,不準在屋子裡生火取暖,再這樣漆黑地坐著,實在難受。幸好,緹縈緊偎依著她,身上雖冷,心頭卻別有一種溫暖。“阿媼!”
緹縈溫柔的聲音,就在耳邊,加上口脂的香味蔥鬱,把衛媼帶入遠遠的回憶,彷彿時光倒流,陡然清晰地記起與女伴陌上採桑的光景。
“怎的?”緹縈推一推她,“你睡著了?”
“沒有。”衛媼定一定神問,“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還沒有說呢。”
“那就說吧!”
緹縈卻又不開口。衛媼這才弄明白,怪不得她不肯點燭,必是羞於啟齒的話。於是鼓勵著說:“黑頭裡我看不見你,有話儘管說,不用怕難為情。”
“阿媼!”緹縈的聲音仍是那麼輕,但語氣卻很堅決:“請你跟爹爹說,我決不嫁!”
“胡說!”衛媼脫口叱責,“哪有這話!”
“真的,我想過多少遍了。我要侍奉爹爹一輩子。”
緹縈的孝心,是衛媼所毫不置疑的,但作一孝女就得一輩子不嫁,這是太荒謬的想法。倘或如此,天下孝女越多越糟糕,“你別害你爹爹!”她想到先帝的律令,“‘女子十五歲至三十歲不嫁,五算。’”
“你沒聽說過嗎?”
緹縈怎未聽說過?計口課稅,稱為“一算”。一算一百二十錢,賈人與奴婢加倍,是表示賤視,加倍以懲罰的意思。五算是罰得極重,好好的良家女子,何苦受此重罰?說起來也真是貽羞宗族的。
見她不答,衛媼不免猜疑。苦於漆黑無光,看不見她的臉色,不知她說的這話到底是何用意?只好試探著問:“只怕你說侍奉你爹爹一輩子,是個託詞吧?”
“什麼託詞?”
“只為你想嫁的人,一時不得歸來。”
“我不懂你的話!”緹縈大聲回答,悴悴之意,極其明顯。
不管她的話是何意思,就那聲音,便叫衛媼覺得無趣,因此,她就懶得答理了。
而緹縈卻又換成央求的口吻:“阿媼,你生氣了麼?”說著,偎依得她愈緊了,枕在她肩上的頭,旋來轉去,一刻不得安靜,柔細而帶香味的頭髮,摩著她那枯皺的臉頰,癢癢地,有種說不出又好過、又難受的感覺——如果衛媼真的生氣,這一下氣也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