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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是那回事了。”
“到時候可別忘了咱陝西的鄉黨喲!”
“那一定的,這條街上,三省的人我都在頭上頂著哩。”
老秦搖搖晃晃順著漫坡走下去,身影在彎彎的石板街道上慢慢縮小了。王和尚抬起頭,月亮已經老高。今夜是陰曆十二日,光輝不是十分亮堂,路面卻很是清楚。他望了望,遠遠的荊紫關,關裡的河南人的屋舍看不見,燈火卻高低錯落,明暗區別,在飄動,在炫耀,在孤寂中作光明的散佈。關下的丹江河,灰濛濛一個長帶狀的水面上,無論如何看不清船隻和人影。
“喂——小月!喂——小月!”
他銳聲地叫喊起來。在這條街上,唯獨陝西人,其實也僅僅是他一個人,有著獨特的喊叫節奏:前聲拖十二分地長度,而到內容的部分,卻出奇地道得極快。也就是這喊叫聲,無論白天、黑夜,可以傳出六里七里的路程。每天三晌,王和尚都要站在自己家門前這麼喊幾陣,街面上的人就又都知道是小月不在家了。“這野妮子,有人沒人,一到船上就想不起這個家了!”
王和尚常要對街坊四鄰這麼訴說。
王和尚喊過三聲,就走回牛棚去,看見牛氣色果真比先頭好了,就將窗臺上的菜油碗燈壓了壓油芯,也開始感覺到了有無數的虼蟶從褲管裡往上跑,便在指頭上蘸了唾沫,往褲腰處輕輕按去:一個肉肉的東西,揉揉,黑暗裡在兩個指甲間一夾,發出‘‘嗶”的響聲。
“爺佬保護,趕明日一早,我的牛就能大口大口地吃草了!”
他抱了一堆溼麥草放在牛棚的牆角,煨了煙燻趕起蚊子來。一時煙霧騰騰,蚊子沒燻死,自己倒嗆得鼻涕眼淚都下來了。然後又在堂屋裡煨了煙火,吹熄了燈,一個人靜靜地蹲在院中的捶布石上抽起水煙來。
菸袋是竹根管做的,這是他向河南人學得的手藝。生產隊未分地以前,他們父女倆的自留地上是捨不得種植菸草的。地分到戶後,糧食一料收成便有了積攢,也便謀著種一些菸草來抽。但他沒有多大的癮,僅僅種了十棵,也全招待了來家的客人,從此也就不想再種,覺得抽菸是一種奢侈。小月卻不,偏從荊紫關給他買回來了一大捆水煙板子,說:苦了一輩子了,難道連煙都不享受?他心裡雖不大悅意女兒的觀點,孝心卻領了。就將這水煙板子放在水甕下浸潮,裝在小月的一個空雪花膏自瓷盒裡,心情好的時候,捏出黃豆那麼大的一丸來,按在竹根管的煙眼裡,吸一口,吹一口,心裡想:這真是“一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