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2/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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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歲月裡,我認識到,九老爺在弱者面前是條兇殘的狼,在強者面前是一條癲皮狗——介於狼與狗之間,兼有狼性與狗性的動物無疑是地球上最可怕的動物——但我還是對幾十年前我那一瞬間萌生的憐憫採取了充分寬容的態度。世界如此龐大,應該允許各類動物存在。何況九老爺畢竟是條狼狗,比純粹的狗尚有更多的複雜性,因此他的存在是合理的。
我們看到,鋦鍋匠臉上塗滿鮮血,偏西的太陽又給他臉上塗上了一層釉彩,使他的死更具悲壯色彩。他是自殺的。
他舉起雙槍,兩隻槍口頂住了兩邊的太陽穴,靜默片刻,兩聲沉悶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他保持著這姿勢,站了約有兩秒鐘後,便象一堵牆壁,沉重地倒在地上。
不容諱言,我們吃草家族的歷史上,籠罩著一層瘋瘋癲癲的氣氛;吃草家族的絕大多數成員,都具有一種騎士般的瘋癲氣質。追憶吃草家族的歷史,總是使人不愉快;描繪祖先們的瘋傻形狀,總是讓人難為情。但這有什麼辦法呢?“墨寫的謊言,掩蓋不住血染的事實”,翻騰這些塵封灰蓋的陳年帳簿子,是我的瘋癲氣質決定的怪癖,人總是身不由己,或必須向自己投降,這又有什麼法子?
蝗蟲遷移到河北,八蜡廟前殘存的香菸味道尚未消散,一團團烏雲便從海上升起,漂游到食草家族的上空。被幹渴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大地可憐巴巴地張望著毛茸茸的雲團,沼澤地裡鬼哭狼嚎,植物的枯乾被海上刮來的潮溼的腥風激動,嚓嚓啦啦地碰撞。四老媽的屍體、鋦鍋匠的屍體、毛驢的屍體和美麗士兵們的屍體被村裡人搬運到沼澤地裡,扔到一片紅樹林般的高大一年生草本植物的稀疏的蔭影下。村裡人腿上沾著暗紅色的、粘稠的、濁氣撲鼻的淤泥,立在沼澤邊沿上,看著一群群藍色的烏鴉、灰色的雄鷹、潔白的仙鶴混雜在一起,同等貪婪地撕扯著、吞食著死屍。四老爺和九老爺自然也站在人群當中。他們鬥雞般地對望著,恨不得把對方撕成碎片。
等到高貴的仙鶴、勇敢的雄鷹和幽默的烏鴉把屍體的面孔啄得模糊不清後,村裡人開始往回走。烏雲彌合,遮沒了太陽和天空,陰森森的風吹拂著人們百結千納的破衣爛衫和枯草般的頭髮,飛揚的紅塵落滿了一張張乾燥的面孔。一道血紅的閃電在雲層後突然亮起,象疾跑的銀蛇和火樹,畫破烏黑的天,畫出驚心動魄的圖案。眾人愕然止步,破碎的臉在紅光中閃爍,藍色的眼在紅光中變色。驚雷響起時,人們齊齊跪倒,嘴唇一起蠕動,咕咕嚕嚕的聲音從乾裂的嘴唇間流出,匯成一個聲音,直接與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