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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的黑布道袍,頭頂心梳的一個灰撲撲的小髻,很似摩登
女人的兩個髻疊在一起。黃臉上的細眼睛與頭髮同時一把拉了上去,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的
臉相。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但是因為營養不足,身材又高又瘦,永遠是十七八歲抽長條子
的模樣。他斜斜握著一個竹筒,“託——託——”敲著,也是一種鐘擺,可是計算的是另一
種時間,彷彿荒山古廟裡的一寸寸斜陽。時間與空間一樣,也有它的值錢地段,也有大片的
荒蕪。不要說“寸金難買”了,多少人想為一口苦飯賣掉一生的光陰還沒人要。(連來生也
肯賣——那是子孫後裔的前途。)這道士現在帶著他們一錢不值的過剩的時間,來到這高速
度的大城市裡。周圍許多繽紛的廣告牌、店鋪、汽車喇叭嘟嘟響;他是古時候傳奇故事裡那
個做黃粱夢的人,不過他單隻睡了一覺起來了,並沒有做那麼個夢——更有一種惘然。……
那道士走到一個五金店門前倒身下拜,當然人家沒有錢給他,他也目中無人似的,茫茫的磕
了個頭就算了。自爬起來,“託——託——”敲著,過渡到隔壁的菸紙店門首,復又“跪倒
在地埃塵”,歪垂著一顆頭,動作是黑色的淤流,像一條黑菊花徐徐開了。看著他,好像這
世界的塵埃真是越積越深了,非但灰了心,無論什麼東西都是一捏就粉粉碎,成了灰。我很
覺得震動,再一想,老這麼跟在他後面看著,或者要來向我捐錢了——這才三腳兩步走開了。
從菜場回來的一個女傭,菜籃裡一團銀白的粉絲,像個蓬頭老婦人的髻。又有個女人很
滿意地端端正正捧著個朱漆盤子,裡面矗立著一堆壽麵,巧妙地有層次地摺疊懸掛;頂上的
一撮子面用個桃紅小紙條一束,如同小女孩頭上扎的紅線把根。淡米色的頭髮披垂下來,一
莖一莖粗得像小蛇。
又有個小女孩拎著個有蓋的鍋走過,那鍋兩邊兩隻絆子裡穿進一根藍布條,便於提攜。
很寬的一條二藍布帶子,看著有點髒相,可是更覺得這個鍋是同她有切身關係的,“心連手,
手連心。”
肉店裡學徒的一雙手已經凍得非常大了,橐橐拿刀剁著肉,猛一看就像在那裡剁著紅腫
的手指。櫃檯外面來了個女人,是個衰年的娼妓吧,現在是老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