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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民國十八年,舊京五月的天氣。陽光雖然抹上一層淡雲,風吹到人身上,並不覺得怎樣涼。中山公園的丁香花、牡丹花、芍藥花都開過去了;然而綠樹蔭中,零碎擺下些千葉石榴的盆景,猩紅點點,在綠油油的葉子上正初生出來,分外覺得嬌豔。水池子裡的荷葉,不過碗口那樣大小,約有一二十片,在魚鱗般的浪紋上飄蕩著。水邊那些楊柳,拖著丈來長的綠穗子,和水裡的影子對拂著。那綠樹裡有幾間紅色的屋子,不就是水榭後的“四宜軒”嗎?在小山下隔岸望著,真個是一幅工筆圖畫啊!
這天,我換了一套灰色嗶嘰的便服,身上輕爽極了。袋裡揣了一本袖珍日記本,穿過“四宜軒”,渡過石橋,直上小山來。在那一列土山之間,有一所茅草亭子,亭內並有一副石桌椅,正好休息。我便靠了石桌,坐在石墩上。這裡是僻靜之處,沒什麼人來往,由我慢慢的鑑賞著這一幅工筆的圖畫。雖然,我的目的,不在那石榴花上,不在荷錢上,也不在楊柳樓臺一切景緻上;我只要借這些外物,鼓動我的情緒。我趁著興致很好的時候,腦筋裡構出一種悲歡離合的幻影來。這些幻影,我不願它立刻即逝,一想出來之後,馬上掏出日記本子,用鉛筆草草的錄出大意了。這些幻影是什麼?不瞞諸位說,就是諸位現在所讀的《啼笑因緣》了。
當我腦筋裡造出這幻影之後,真個像銀幕上的電影,一幕一幕,不斷的湧出。我也記得很高興,鉛筆瑟瑟有聲,只管在日記本子上畫著。偶然一抬頭,倒幾乎打斷我的文思。原來小山之上,有幾個妙齡女郎,正伏在一塊大石上,也看了我喁喁私語。她們的意思,以為這個人發了什麼瘋,一人躲在這裡埋頭大寫。我心想:流水高山,這正也是知己了,不知道她們可明白我是在為小說佈局。我正這樣想著,立刻第二個感覺告訴我,文思如放焰火一般——放過去了,回不轉來的,不可間斷。因此我立刻將那些女郎置之不理,又大書特書起來。我一口氣寫完,女郎們不見了,只對面柳樹中,啪的一聲,飛出一隻喜鵲震破了這小山邊的沉寂。直到於今,這一點印象,還留在我腦筋裡。
這一部《啼笑因緣》,就是這樣產生出來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有什麼用意,更不知道我這樣寫出,是否有些道理。總之,不過捉住了我那日那地一個幻想寫出來罷了。——這是我赤裸裸地能告訴讀者的。在我未有這個幻想之先,本來由錢芥塵先生,介紹我和《新聞報》的嚴獨鶴先生,在中山公園“來今雨軒”歡迎上海新聞記者東北視察團的席上認識。而嚴先生知道我在北方,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