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馬蹄 (第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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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斬斷妄圖吃它的黃雀的腦袋,問題是這裡的黃雀難道就會是一般的黃雀嗎?真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這樣的彷彿用人血塗抹過的、古陶般的大自然的性格,會有絢麗的楚文化。湖南作家韓少功在《文學的根》裡試圖尋找絢麗的楚文化的流向,他聽一個詩人說楚文化流到湘西去了。我想,假如湘西不是如此閉塞,假如湘西高樓林立,道路縱橫,農民家家有轎車,有鋼琴,文化大普及,生活大提高,楚文化還能在此瀦留嗎?如此一想,竟有些可怕,原來保留傳統文化是要以閉塞落後為前提的啊。各種古老的習俗傳統,流傳日久,尤其是賴以產生的政治經濟條件、地理風貌發生變化之後,大都失去了原來的莊嚴和輝煌,變成了一個空殼,正如五月裡賽龍舟,戴著電子錶的船工們,所體會到的究竟是什麼呢?假如此說成立,那就壞了,湘西畢竟不可能長此閉塞落後,如有朝一日先進開化之後,絢麗的楚文化不是又斷流了嗎?幸好,我也認為楚文化是一個內涵既深且廣的概念,它的一部分確實瀦留在了湘西的某些"深潭"裡,表現為一些古老的風俗習慣,一些圖騰崇拜;另一部分如屈原的作品,則早已匯進了漢文化的滔滔大河滋養了不知道多少代中國人,甚至變得像遺傳基因一樣想躲都躲不掉呢!
這時,聽到後邊一片的馬蹄聲響,急忙回頭看時,見有七八匹馬遭人騎著,五顏六色走進來了。眾人跳到路邊,一時忘了熱,驚訝地看著這個馬隊。馬有黑,有黃,有一匹棗紅,無白。突然想起"白馬非馬"說,哲學教科書上說公孫龍子是個詭辯者,"白馬非馬"說也不值錢。我卻於這些教科書背後,見公孫龍子兩眼望著蒼天,傲岸而坐,天墜大石於面前,目不眨動。"白馬非馬"就是"白馬非馬",管他犯了什麼邏輯錯誤,僅僅這個很出格的命題,不就偉大的可以了嗎?幾十年來,我們習慣用一種簡化了的辯證法來解釋世界,得出的結論貌似公允,實則含有很多的詭辯因素,文學上的公式化、簡單化,恐怕與此不無關係吧。我認為一個作家就應該有種"白馬非馬"的精神,敢於立論就好,先休去管是否公允,韓少功說楚文化流到湘西去了,那就讓它流去好了。他自有他的藏在字面後邊的道理,別人難以盡解,自然隨筆議論幾句當做一種思維訓練也未嘗不可。誰要對作家的立論執行形式邏輯的批判,誰就有點呆板——其實儘可以將想法藏在心中——各想各的"拳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