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敵人 (第3/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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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不滿一年的小兒子竄出了半個頭,嘴唇上那些茸毛鬍子變黑了也變粗了,但還是那樣一張笑盈盈的臉,生動活潑,像個沒心沒肺的大孩子。她的心中充滿了欣喜,目光就像焊在了兒子臉上似的,弄得他不好意思起來,說,娘你別這樣看我好不好?她的眼淚嘩嘩地就流了出來。他說: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她抬起手背擦著眼,笑了,說:我是高興呢,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兒子說:下午就走,連長給了一天假。她的眼淚又冒了出來,兒子不耐煩地說:娘,你怎麼又哭了?她問兒子在隊伍上能不能吃飽,兒子說:娘,你好糊塗,難道你沒聽說過:旱不死的大蔥,餓不死的大兵!她問兒子吃得好不好,他說:有時吃得好,有時吃得不好,但總起來說比在家裡吃得好,你沒發現我胖了,高了?她伸手想去摸摸兒子的頭頂,但兒子像一匹欺生的兒馬蛋子一樣往後退了一步。接著她問兒子,當官的打不打人,兒子說:不打人,有時候罵人,但不打人。她還有許多問題想問,兒子卻問了小桃。她說小桃挺好的。他說娘我去看看小桃,然後撒腿就跑了。
小桃是宋鐵匠家的老閨女,黑黑的麵皮,乍一看不怎麼的,但這閨女耐看,越看越俊。小桃跟小林從小就要好,還扎著小抓鬏時,大人們問她:小桃小桃,長大了給誰當媳婦?她說:小林!兒子進了家門說了沒有三句話就急著去看小桃,多少讓她有點心酸,但她的心很快就被幸福充滿了。人哪,誰沒從年輕時過過呀?親爹親孃,那是另外一種親法,與姑娘小夥子的親不是一回事。她看到兒子斜揹著一把黃銅色的軍號,號把子上拴著一條紅綢子,很是鮮豔。兒子穿著一套灰色的棉衣,腰裡扎著一根棕色的牛皮帶,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如果單從後邊看,倒像個大人物了。她將埋在杏樹下的一小罐白麵刨出來,去鄰居家借了三個雞蛋、一小碗油,從園子裡掘了一把凍得硬梆梆的蔥,就忙碌著給兒子做蔥花雞蛋油餅。半下午時兒子才回來。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塵土,但眼睛卻像火炭一樣閃閃發光。她沒有多問,就趕緊把熱了好多遍的油餅從鍋裡端出來,催著兒子吃。兒子有些歉意,對著她笑了笑,然後就狼吞虎嚥起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不時地把盛水的碗往他面前推推,提醒他喝水,以免噎著。轉眼間兒子就把兩張像荷葉那般大的油餅吃了下去,然後端起水碗,仰起頭來喝水。她聽到水從兒子的咽喉裡往下流淌,咕嘟咕嘟地響著,就像小牛喝水時發出的聲音。兒子喝完了水,用手背擦擦嘴巴,說實在對不起,娘,連長讓我回家幫您乾點活,可是我忘了。她說沒有什麼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