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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卻十分密集的窸窣聲在地表上草叢間翻滾,只要是神經較為發達一點的動物,都會感覺到身體上的某些部位發癢。
我遺憾著沒有看到四老爺當年看到過的蝗蟲出土的奇觀,農業科學院蝗蟲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和工作人員們如果聽到過四老爺描繪他當年看到過的情景,我相信他們會生出比我更大的遺憾。他們過來了,他們是從太陽那邊走過來的。我遙遠地看到他們揹著太陽向我走來,逐漸變小但依然比中天的太陽要大得多的初升的太陽從他們的腿縫裡射過一束束耀眼的光線,他們穿著旅遊鞋的腳踩著草地就象踩著我的胸脯一樣。我意識到這種情緒很不健康但又無法管制自己。他們一行九人,有三個女人六個男人。三個女人都很年輕,六個男人中有四個比較年輕,有兩個老態龍鍾。三個女人都戴著巨大的變色眼鏡。六個男人也全都戴著眼鏡,但眼鏡的形狀和顏色不一樣。他們頭上一律戴著軟沿的白色布帽,高密東北鄉只有初生的嬰兒才帶這種形狀的帽子,鄉親們一定對他們嗤之以鼻,表面上也許敬畏他們,但內心裡絕對瞧不起他們。
蝗蟲研究所的人胸前都掛著脖子細長的照相機。他們中不時有人跪在地上拍攝照片,小蝗蟲象子彈般射到他們身上和相機上。三個女人都被大眼鏡遮住臉,只能從身軀的不同上看出她們的不同。他們接近了我時,我還看到那個戴著銀邊眼鏡的老傢伙用一面放大鏡仔細地觀察著一隻可能因感冒伏在草莖上休息的小蝗蟲。
在這塊草地上我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自豪感,我理直氣壯地走到蝗蟲研究人員中間,胳膊肘子似乎碰到了一個女蝗蟲研究者的腰部,但我絕對沒有回頭。我弓下腰,屁股高高撅起來,老傢伙蹲在我的臉下,好象一條眼鏡蛇發起進攻前噝噝地噴著氣。我看著他那白色枯乾的手上青青的血管暴凸起來,象一條條扭曲的蚯蚓,那柄藍汪汪的放大鏡被他的拇指和食指緊緊捏住,就象我前天傍晚時分捏著那隻紅蜻蜓的尾巴一樣。我還發現,老傢伙手背上生著一塊塊黃豆大小的紅瘢,他的低垂著的脖頸上,全是一褶一褶的乾枯的皺紋。那枚放大鏡確實閃爍著寶石般的光彩。我把頭更往前伸了一下,我突然發現了一隻巨大的蝗蟲。
是的,是的,是典型的東亞飛蝗,老傢伙絮絮叨叨地說著,他不抬頭,眼鏡片時而幾乎要貼到放大鏡片上,時而又離開很遠。白色軟邊遮陽帽下,他的花白的頭髮又稀又軟,好象破爛的雜毛氈片,一股股肉蟲子似的汗水從他的髮根裡緩緩爬出,滾動在他乾燥起皮的脖頸上。
當他把手裡的放大鏡抬高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