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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要讓K矇在鼓裡呢?這一點首先是根據K的本性決定的。K並非缺乏推理的能力,相反他這種能力非常傑出,但他註定了是一個行動者。在他身上,直覺和本能以明顯的壓倒優勢佔上風,其他的一切都要藉助於直覺的力量。憑本能活就意味著矇在鼓裡活,但又不是完全不知情,因為有克拉姆在旁邊不時作出暗示。這種半自覺半迷糊的方式,是最適合於K的方式,由此產生的痛也是真痛。假如K同其他村民一樣,把什麼都弄得清清楚楚了,他的追求也就失去了那股衝勁,那種蠻力,他的豐富的感情色彩也會變得蒼白。他天生不是個教徒,對世俗之謎的興趣太大,什麼都想過一過癮;他有哲學玄想的能力,但無意去發揮,另外一些東西對他的吸引力遠遠超出了邏輯的魅力;他在克拉姆的幫助下找到了舞臺,這舞臺是他一個人的,克拉姆因為行動不便永遠在幕後。啊,那混合了盲目和自覺的表演令他暢快淋漓,沒有比這更能展示他的靈魂的了。從克拉姆這方面來說,他對K的這種安排是蓄意的又是順其自然的。克拉姆已經什麼都看透了,他那衰老的思想再也不能給他帶來激情,如果再不發生奇蹟,他就要死了,碩大的腦袋裡裝滿了廢棄的思想漠然死去。很久以來,他就已經厭倦了自己那種過於清晰的推理,他需要生命的體驗,而生命已從他體內退去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遠道而來的K風塵僕僕地闖進了他所在的城堡領地。老狐狸立刻眼睛一亮,他看透了這名外鄉人身上的一切。K的生命活力正是他所需要的,老狐狸要透過吸血來啟用自己那些僵死的思想。為什麼他不能向K說清他的意圖呢?因為“活”的前提是矇在鼓裡(有意的或無意的),他深知不讓K明白底細的好處,他是一隻專為自己打算的老狐狸。是看見了K,克拉姆的痛苦才從麻木中甦醒過來的;由痛苦萌生的激情改變了克拉姆的全部生活,他煥發出從未有過的活力,思想不再是一些空洞的形式,外鄉人的表演給它們充實了豐富多彩的內容。
克拉姆的痛苦是永恆的,這永恆的痛是人類無限的希望。生的處境已不堪入目,但生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正如痛的權利不能被剝奪一樣。被思維之父選中來做實驗的藝術家K,他所做出的精彩表演,將生命痛感的悲壯展示到了極致;他的表演將永遠留在人的記憶的最深處,重新化為人生存下去的動力。
1998年4月27日,英才園
註釋:
[1]《城堡》(《卡夫卡全集·第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P41
[2]同上,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