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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都至少會有一家傳出哭聲。
那就代表又死了一個。
到後來,連哭聲都變得低微而壓抑——怕人循著哭聲,翻進屋裡搶屍體。
餓啊。
餓得人根本挪不動窩,說不出話,只能平地躺著,像數數一樣地進氣、出氣,像是給自己的命作倒數。
有力氣逃難的基本都逃光了,壯實的、年輕的、有點家底的。
年嘉禾沒跟著逃難,他天生跛足,知道自己逃不遠。
喜穗也沒逃。
無論他怎麼勸、怎麼罵、怎麼趕,她都沒逃。
她熬過了冬天,是在開春後嚥氣的。
她嚥氣的那天,正好是最後一波蝗飛走,年嘉禾從寸草不生的田裡回到寂靜無聲的家,才發現家裡的喜穗也沒了。
她彌留那幾天,一直在半清醒半迷糊地呢喃。
「嘉禾……去找蛇。」
「找蛇?找蛇幹什麼?」
「去找蛇……蛇多的地方有泉眼……」
有泉眼興許就能打出井,打出井來就能灌田了。
喜穗至死都在惦記這個。
可她哪知道,別說蛇,就連老鼠、蚯蚓、蟑螂,都已經被吃光了。
她是鬧粵匪時從南方逃難過來的,這些年跟著他,基本沒過上幾天飽日子。
年嘉禾一聲也沒敢哭。
他用草蓆把她包好,埋在了院前的大榆樹下面。榆樹的樹皮早已被扒光,但枝椏上還在倔強地發著芽,本來再熬個把月,她就能吃到她最喜歡的榆錢兒。
熬吧。
年嘉禾呆坐在門口,望著眼前的漫漫黃土。
等熬過這段旱,看老天爺能不能賞臉,下兩場雨,補種點芋頭、土豆下去,好歹能收點糧。
好歹能活下去。
活下去幹啥呢?
年嘉禾茫然地望著荒村。
往年他是根本沒時間去思考這種問題的,他要忙著打稈、鬆土、施肥、除蟲、引水、割麥、打穀……一年到頭都忙得像個陀螺,根本停不下來。哪怕到了冬天,能歇息一下了,心裡想著的也是來年啥時播種、存糧夠不夠吃。
光是活下來就已經足夠艱苦了,根本沒時間想其他的。
可到了如今,在這數著數兒進氣出氣的關頭,年嘉禾反倒有閒暇思考了。
活著到底圖個啥呢?
傳宗接代?
光耀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