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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楊樹披頭散髮,巷道里的雞羽毛翻著,像毛線纏成的球都在滾。夏天義把夏家所有的孫子、孫女們都叫到了七里溝;文成在家裡睡覺,不想去,不去不行。夏天義黑著個臉,手裡提著一節麻繩。一路的風吹得孩子們蓬頭垢面,他們在七里溝的石壩前,沒有坐,都站著,聽夏天義講夏家的祖先怎樣從湖北沿漢江逃荒而上,翻過了秦嶺,在這個四面環繞的小盆地裡開墾出第一塊地,又怎樣先有了東街的村子,待到清朝以後外姓不斷進來,才逐漸有了中街和西街。孩子們聽了並不感到震動,卻埋怨祖先逃荒逃的不是地方,為什麼沒去關中大平原呢,沒去省城呢?夏天義說:“放屁!”文成說:“就是沒選中好地方麼!在關中平原上蔥長得二尺高,咱這兒撐死才五寸高。還不讓人說!”夏天義說:“狗東西,倒怪起祖先了?沒祖先哪有你?!”文成說:“生娃都是尋樂的副產品。”文成這話,說得文縐縐的,夏天義一時還沒聽清,等醒悟了,氣得拿眼睛瞪文成,但文成說的也還有點道理,他就忍了忍,又講當年他們這一輩人如何修河灘地,所有的男勞動力,沒有誰的肩上不被槓子磨出一塊死肉的,又如何在坡塬上建大寨田,僅一個冬天,俊奇他娘在坡塬上撿穿爛的草鞋,就撿了三千二百雙,又如何在水庫上幹吃著稻糠子炒麵抬石頭,連水都喝不上。文成又說:“水不是用河裝著嗎?”夏天義說:“你咋啦?你咋啦?唵?!”文成不敢插話了。夏天義又講修河灘地,傷了多少人,建大寨田又累病了多少人,而他的大哥,也就是孩子們的大爺死在了水庫工地上。孩子們已經知道那一段歷史,但他們也聽說了二爺當村幹部的時候,縣上原準備徵用清風街的地,要把縣煤礦上的煤運來建煉焦炭的基地,而二爺以清風街耕地面積少為由帶頭抵制,結果煉焦廠移到了八十里外的趙川鎮。他們說:“人家趙川鎮已經是座城了!”夏天義說:“是城又怎麼著,那裡到處都是煤,人去了要尿三年黑水的!”他們說:“上海當年被外國人佔了,現在又怎麼樣?”夏天義說:“你們這些豬狗王八蛋,帝國主義侵略有理有功啦?誰給你們灌輸的這種思想?!”夏天義發了火,不講話了,他要用勞動來改造他們。他讓趙宏聲把那副對聯用紅油漆寫在了七里溝的崖壁上,然後用紅油漆將溝裡的大小石頭都標上一到二十的數字,讓孩子們去把這些有數字的石頭往壩上抬,而他就在壩址上驗收,必須每人一天抬夠三百分。夏天義說,這種計量法就是當年他們修河灘地修水庫時採用過的,那時吃的啥,喝的啥,一天要抬夠六百分的!
孩子們當然要偷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