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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衚衕裡叫賣糖炒栗子,落花生之外,加上了低的「夜壺」嘔。夜壺挑子上帶著瓦的悶葫蘆罐兒,祥子買了個大號的。頭一號買賣,賣夜壺的找不開錢,祥子心中一活便,看那個頂小的小綠夜壺非常有趣,綠汪汪的,也撅著小嘴,「不用找錢了,我來這麼一個!」放下悶葫蘆罐,他把小綠夜壺送到裡邊去:「少爺沒睡哪?送你個好玩藝!」
大家都正看著小文──曹家的小男孩──洗澡呢,一見這個玩藝都憋不住的笑了。曹氏夫婦沒說什麼,大概覺得這個玩藝雖然蠢一些,可是祥子的善意是應當領受的,所以都向他笑著表示謝意。高媽的嘴可不會閒著:「你看,真是的,祥子!這麼大個子了,會出這麼高明的主意;多麼不順眼!」
小文很喜歡這個玩藝,登時用手捧澡盆裡的水往小壺裡灌:「這小茶壺,嘴大!」
大家笑得更加了勁。祥子整著身子──因為一得意就不知怎麼好了──走出來。他很高興,這是向來沒有經驗過的事,大家的笑臉全朝著他自己,彷佛他是個很重要的人似的。微笑著,又把那幾塊現洋搬運出來,輕輕的一塊一塊往悶葫蘆罐裡放,心裡說:這比什麼都牢靠!多咱夠了數,多咱往牆上一碰;拍喳,現洋比瓦片還得多!
他決定不再求任何人。就是劉四爺那麼可靠,究竟有時候顯著彆扭,錢是丟不了哇,在劉四爺手裡,不過總有點不放心。錢這個東西像戒指,總是在自己手上好。這個決定使他痛快,覺得好像自己的腰帶又殺緊了一扣,使胸口能挺得更直更硬。
天是越來越冷了,祥子似乎沒覺到。心中有了一定的主意,眼前便增多了光明;在光明中不會覺得寒冷。地上初見冰凌,連便道上的土都凝固起來,處處顯出乾燥,結實,黑土的顏色已微微發些黃,像已把潮氣散盡。特別是在一清早,被大車軋起的土稜上鑲著幾條霜邊,小風尖溜溜的把早霞吹散,露出極高極藍極爽快的天;祥子願意早早的拉車跑一趟,涼風颼進他的袖口,使他全身像洗冷水澡似的一哆嗦,一痛快。有時候起了狂風,把他打得出不來氣,可是他低著頭,咬著牙,向前鑽,像一條浮著逆水的大魚;風越大,他的抵抗也越大,似乎是和狂風決一死戰。猛的一股風頂得他透不出氣,閉住口,半天,打出一個嗝,彷佛是在水裡紮了一個猛子。打出這個嗝,他繼續往前奔走,往前衝進,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住這個巨人;他全身的筋肉沒有一處鬆懈,像被螞蟻圍攻的綠蟲,全身搖動著抵禦。這一身汗!等到放下車,直一直腰,吐出一口長氣,抹去嘴角的黃沙,他覺得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