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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可愛的「喲!」高媽!「祥子?可真少見哪!你怎麼瘦了?」高媽可是胖了一些。「先生在家?」祥子顧不得說別的。
「在家呢。你可倒好,就知道有先生,彷佛咱們就誰也不認識誰!連個好兒也不問!你真成,永遠是『客(怯)木匠──一鋸(句)』!進來吧!你混得倒好哇?」她一邊往裡走,一邊問。
「哼!不好!」祥子笑了笑。
「那什麼,先生,」高媽在書房外面叫,「祥子來了!」
曹先生正在屋裡趕著陽光移動水仙呢:「進來!」「唉,你進去吧,回頭咱們再說話兒;我去告訴太太一聲;我們全時常念道你!傻人有個傻人緣,你倒別瞧!」高媽叨嘮著走進去。
祥子進了書房:「先生,我來了!」想要問句好,沒說出來。
「啊,祥子!」曹先生在書房裡立著,穿著短衣,臉上怪善淨的微笑。「坐下!那──」他想了會兒:「我們早就回來了,聽老程說,你在──對,人和廠。高媽還去找了你一趟,沒找到。坐下!你怎樣?事情好不好?」
祥子的淚要落下來。他不會和別人談心,因為他的話都是血作的,窩在心的深處。鎮靜了半天,他想要把那片血變成的簡單的字,流瀉出來。一切都在記憶中,一想便全想起來,他得慢慢的把它們排列好,整理好。他是要說出一部活的歷史,雖然不曉得其中的意義,可是那一串委屈是真切的,清楚的。
曹先生看出他正在思索,輕輕的坐下,等著他說。
祥子低著頭楞了好大半天,忽然抬頭看看曹先生,彷佛若是找不到個人聽他說,就不說也好似的。
「說吧!」曹先生點了點頭。
祥子開始說過去的事,從怎麼由鄉間到城裡說起。本來不想說這些沒用的事,可是不說這些,心中不能痛快,事情也顯著不齊全。他的記憶是血汗與苦痛砌成的,不能隨便說著玩,一說起來也不願掐頭去尾。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是由生命中流出去的,所以每一件事都有值得說的價值。
進城來,他怎樣作苦工,然後怎樣改行去拉車。怎樣攢錢買上車,怎樣丟了──一直說到他現在的情形。連他自己也覺著奇怪,為什麼他能說得這麼長,而且說得這麼暢快。事情,一件挨著一件,全想由心中跳出來。事情自己似乎會找到相當的字眼,一句挨著一句,每一句都是實在的,可愛的,可悲的。他的心不能禁止那些事往外走,他的話也就沒法停住。沒有一點遲疑,混亂,他好像要一口氣把整個的心都拿出來。越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