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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有,有這麼個人!年紀不大,好露出幾個白牙,對,我們都管她叫小嫩肉。」
「她在哪屋裡呢?」祥子的眼忽然睜得帶著殺氣。「她?早完了!」「白麵口袋」向外一指,「吊死在樹林裡了!」
「怎麼?」
「小嫩肉到這兒以後,人緣很好。她可是有點受不了,身子挺單薄。有一天,掌燈的時候,我還記得真真的,因為我同著兩三個娘們正在門口坐著呢。唉,就是這麼個時候,來了個逛的,一直奔了她屋裡去;她不愛同我們坐在門口,剛一來的時候還為這個捱過打,後來她有了名,大夥兒也就讓她獨自個兒在屋裡,好在來逛她的決不去找別人。待了有一頓飯的工夫吧,客人走了,一直就奔了那個樹林去。我們什麼也沒看出來,也沒人到屋裡去看她。趕到老叉杆跟她去收賬的時候,才看見屋裡躺著個男人,赤身露體,睡得才香呢。他原來是喝醉了。小嫩肉把客人的衣裳剝下來,自己穿上,逃了。她真有心眼。要不是天黑了,要命她也逃不出去。天黑,她又女扮男裝,把大夥兒都給蒙了。馬上老叉杆派人四處去找,哼,一進樹林,她就在那兒掛著呢。摘下來,她已斷了氣,可是舌頭並沒吐出多少,臉上也不難看,到死的時候她還討人喜歡呢!這麼幾個月了,樹林裡到晚上一點事兒也沒有,她不出來唬嚇人,多麼仁義!──」祥子沒等她說完,就晃晃悠悠的走出來。走到一塊墳地,四四方方的種著些松樹,樹當中有十幾個墳頭。陽光本來很微弱,松林中就更暗淡。他坐在地上,地上有些乾草與松花。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樹上的幾個山喜鵲扯著長聲悲叫。這絕不會是小福子的墳,他知道,可是他的淚一串一串的往下落。什麼也沒有了,連小福子也入了土!他是要強的,小福子是要強的,他只剩下些沒有作用的淚,她已作了吊死鬼!一領席,埋在亂死崗子,這就是努力一世的下場頭!
回到車廠,他懊睡了兩天。決不想上曹宅去了,連個信兒也不必送,曹先生救不了祥子的命。睡了兩天,他把車拉出去,心中完全是塊空白,不再想什麼,不再希望什麼,只為肚子才出來受罪,肚子飽了就去睡,還用想什麼呢,還用希望什麼呢?看著一條瘦得出了稜的狗在白薯挑子旁邊等著吃點皮和鬚子,他明白了他自己就跟這條狗一樣,一天的動作只為撿些白薯皮和鬚子吃。將就著活下去是一切,什麼也無須乎想了。
人把自己從野獸中提拔出,可是到現在人還把自己的同類驅逐到野獸去。祥子在那文化之城,可是變成了走獸。一點也不是他自己的過錯。他停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