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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座賽樂的綵樓之前,又結了一座綵樓,專供天家皇族登樓聽樂。
晉康郡主跟在列位兄長身後上樓時有些疑惑,樓下盡是擂拳吶喊滿面通紅的百姓,明明是一場災難,怎麼四處都瀰漫著如醉如狂的興奮呢?
也許十八年前的“涇師之變”麻木了長安人對苦難的恐懼,被派遣去征戰藩鎮的軍隊譁變,反叛攻入長安,皇帝太子棄城而逃,亂兵於城中燒殺數月,成了繼安史之亂後長安的又一次浩劫。從此皇帝一蹶不振蟄伏深宮,再也不敢對藩鎮用兵,天下節度使橫徵暴斂,國家以四分之一於天寶時的人民,供養著四倍於天寶時的兵卒。長安人不以耕種為生,比起國家衰敗苛政重賦,這場大旱連雪上加霜都夠不上,索性便用這沸反盈天的歡樂去揶揄上蒼的威嚴。
樓下的百姓在康崑崙登上東市綵樓時達到了癲狂,康崑崙含著自負的笑容,上樓向皇帝坐的方向一拜,朗聲道:“臣移《綠腰》入羽調,為陛下壽。”康崑崙侍奉禁中,一手琵琶彈得鬼神莫測,十指攏捻如飛,許是晉康郡主聽得慣了,倒未覺得新奇,樓下圍觀的百姓卻是如雷般叫好。
東市的客商們紛紛譏誚西市,眾人都以為勝負已定,卻不料這時西市的綵樓上款款走出了一位女郎。
女郎橫抱著一個紅檀琵琶,幾乎不曾抬頭,只是微微一福。這略微的躬身是對皇帝、對樓下百姓,抑或是對蒼天,這一點卑微因為其中的淡漠而無人能夠消受。女郎抬起頭來,晉康郡主看見了一張明晰如玉的面容,遠山一般的雙眉飛入鬢中,秀逸修長而非時下粗短的蠶眉,可以斷定不曾經過任何螺黛的修飾。
女郎道:“我亦彈此調,兼移於楓香調中。”她說著一口純正悅耳的洛下音,只是嗓音在溫潤中略微有些沉鬱,不同於少女的嬌媚細膩,便讓她沾染了幾分風霜與書卷氣。
看見美人應戰,樓下的百姓更是大聲鼓譟,康崑崙亦帶著疑惑與輕蔑的笑容望向對面樓上的女郎。他在四根絲絃上下了數十載寒暑之功,哪裡是這個尚在少年的女郎能夠匹敵的?料來西市請不到能夠與他頡頏的琵琶手,就用美人賺取噱頭罷了。
女郎站在危樓之上,五指在琵琶上一劃,一聲裂冰崩玉的聲響讓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想不到,這女郎纖纖十指上竟然有這等力道。女郎的雙目仍舊淡淡地望著遠方終南山的朦朧翠色,她手下卻是彈、挑、滾、剔、撫、飛並用,夾雜著推、拉、吟、揉出的細微滑音、顫音,激烈的滿輪、安適恬逸的半輪、明亮清麗的長輪,將悽越清剛的調子直送上容容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