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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我不過一個影,要別你而沉沒在黑暗裡了。然而黑暗又會吞併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
魯迅:《野草》
我——潛意識深層的自我,在浮出地表的過程中始終被虛無感所折磨。
他——日常體驗層面上的自我,在闖入黑暗深處的奇蹟中充滿期盼,想知道結果。
《另一個》裡面抒發的那種複雜情緒是博爾赫斯在創造作品時的真實寫照。兩個博爾赫斯是兩股相對突圍的力,他們在中間地帶奇蹟般地匯合,共同營造了藝術的境界。從中我們可以感到那種微妙的雙向溝通,也就是感到日常體驗如何轉化成藝術幻境,“無”又是如何轉化為“有”。所有的體驗都是雙重的、矛盾的,又是同一瞬間發生的。
故事一開始,“我”被命運從沉睡中喚醒,於恐懼中看見了“他”。他是我在目前的清醒狀態中要排除的人,因為這個活生生的、世俗的人,這個闖進來的、身上載有歷史的人會告訴我,我只是他的夢中出現的人,他是透過做夢得以闖到這裡來的。這也等於告訴我,我只是一個影,這是最令我恐怖的宣告。但他又是我排斥不了的,因為他是鐵的存在——我的過去,於是一場排斥與反排斥的心理戰拉開。此處令人想起人在創作中要排除日常體驗的企圖之根源。因為未經昇華的日常體驗在純藝術中的出現等於宣告了藝術的不真實。當然一切藝術的來源終究又是世俗的體驗,排斥與依存是同時的,作品就在這過程中誕生。接下去我舉出很多自己從前生活的例子(那也就是他的生活),想以此來證實自己不是一個影子。但他的一句話就把我弄得很沮喪,他認為自己此刻是夢見了我,人在夢中總是相互確信自己是瞭解對方的,所以我舉的那些例子不過說明了一切均是一場夢,並不能證實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實體。他在此處道出了藝術的虛幻本質,那便是我的本質,我無從反駁他。但我不能放棄自己的堅持,我明知自己此刻清醒,卻假設自己也在做夢,我要求他承認這個夢,我想如果他承認了的話,我就有了立足之地,我內心焦急,不願被懸在半空。他並不關心承不承認這個夢,或者對他來說,人在夢中無法“承認”夢。他關心的是這場夢的結果,他希望透過做夢達到一個非凡的高度,將日常體驗提升,從而最後弄清夢幻將把他和我帶到哪裡去。我知道,我只有在此刻的清醒狀態中,也就是從深層的黑暗中浮出來了之後,才會感到那種虛幻感的折磨——因為我看見了面前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