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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浮在
臉上——離著臉總有一寸遠。鬆鬆的包著一層白粉,她竟向我笑了,說:“早!”但是我還
是害怕,每次上課之前立在琴間門口等著鈴響,總是渾身發抖,想到浴室裡去一趟。
因為已經下了幾年的工夫,彷彿投資開店,拿不出來了,棄之可惜,所以一直學了下
去,然而後來到底不得不停止了。可是一方面繼續在學校裡住讀,常常要走過那座音樂館,
許多小房間。許多人叮叮咚咚彈琴,紛紛的琴字有搖落、寥落的感覺,彷彿是黎明,下著
雨,天永遠亮不起來了,空空的雨點打在洋鐵棚上,空得人心裡難受。彈琴的偶爾踩動下面
的踏板,琴字連在一起和成一片,也不過是大風把雨吹成了煙,風過處,又是滴滴搭搭稀稀
朗朗的了。
彈著琴,又像在幾十層樓的大廈裡,急急走上僕人苦力推銷員所用的後樓梯,灰色水泥
樓梯,黑鐵欄干,兩旁夾著灰色水泥牆壁,轉角處堆著紅洋鐵桶與冬天的沒有氣味的灰寒的
垃圾。一路走上去,沒遇見一個人;在那陰風慘慘的高房子裡,只是往上走。
後來離鋼琴的苦難漸漸遠了,也還聽了一些交響樂,(大都是留聲機上的,因為比較
短)總嫌裡面慷慨激昂的演說腔太重。倒是比較喜歡十八世紀的宮廷音樂,那些精緻的i
nuet,尖手尖腳怕碰壞了什麼似的——的確那時候的歐洲人迷上了中國的磁器,連房間
傢俱都用磁器來做,白地描金,非常細巧的椅子。我最喜歡的古典音樂家不是浪漫派的貝多
芬或蕭邦,卻是較早的巴赫,巴赫的曲子並沒有宮樣的纖巧,沒有廟堂氣也沒有英雄氣,那
裡面的世界是笨重的,卻又得心應手;小木屋裡,牆上的掛鐘滴搭搖擺;從木碗裡喝羊奶;
女人牽著裙子請安;綠草原上有思想著的牛羊與沒有思想的白雲彩;沉甸甸的喜悅大聲敲動
像金色的結婚的鐘。如同勃郎寧的詩裡所說的:
“上帝在他的天庭裡,世間一切都好了。”
歌劇這樣東西是貴重的,也止於貴重。歌劇的故事大都很幼稚,譬如像妒忌這樣的原始
的感情,在歌劇裡也就是最簡單的妒忌,一方面卻用最複雜最文明的音樂把它放大一千倍來
奢侈地表現著,因為不調和,更顯得吃力。“大”不一定是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