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第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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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又瞧了眼:「怎麼?我交給你那三十多塊呢?」
祥子沒法不說實話了,把曹宅的事都告訴了她。她眨巴著眼似信似疑的:「好吧,我沒工夫跟你吵嘴,咱們各憑良心吧!給你這十五塊吧!你要是到日子不打扮得像個新人,你可提防著!」
初六,虎妞坐上了花轎。沒和父親過一句話,沒有弟兄的護送,沒有親友的祝賀;只有那些鑼鼓在新年後的街上響得很熱鬧,花轎穩穩的走過西安門,西四牌樓,也惹起穿著新衣的人們──特別是舖戶中的夥計──一些羨慕,一些感觸。
祥子穿著由天橋買來的新衣,紅著臉,戴著三角錢一頂的緞小帽。他彷佛忘了自己,而傻傻忽忽的看著一切,聽著一切,連自己好似也不認識了。他由一個煤舖遷入裱糊得雪白的新房,不知道是怎回事:以前的事正如煤廠裡,一堆堆都是黑的;現在茫然的進到新房,白得閃眼,貼著幾個血紅的喜字。他覺到一種嘲弄,一種白的,渺茫的,悶氣。屋裡,擺著虎妞原有的桌椅與床;火爐與菜案卻是新的;屋角里插著把五色雞毛的撣子。他認識那些桌椅,可是對火爐,菜案,與雞毛撣子,又覺得生疏。新舊的器物合在一處又使他想起過去,又擔心將來。一切任人擺佈,他自己既像箇舊的,又像是個新的,一個什麼擺設,什麼奇怪的東西;他不認識了自己。他想不起哭,他想不起笑,他的大手大腳在這小而暖的屋中活動著,像小木籠裡一隻大兔子,眼睛紅紅的看著外邊,看著裡邊,空有能飛跑的腿,跑不出去!虎妞穿著紅襖,臉上抹著白粉與胭脂,眼睛溜著他。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舊又新的一個什麼奇怪的東西,是姑娘,也是娘們;像女的,又像男的;像人,又像什麼兇惡的走獸!這個走獸,穿著紅襖,已經捉到他,還預備著細細的收拾他。誰都能收拾他,這個走獸特別的厲害,要一刻不離的守著他,向他瞪眼,向他發笑,而且能緊緊的抱住他,把他所有的力量吸盡。他沒法脫逃。他摘了那頂緞小帽,呆呆的看著帽上的紅結子,直到看得眼花──一轉臉,牆上全是一顆顆的紅點,飛旋著,跳動著,中間有一塊更大的,紅的,臉上發著醜笑的虎妞!婚夕,祥子才明白:虎妞並沒有懷了孕。像變戲法的,她解釋給他聽:「要不這麼冤你一下,你怎會死心踏地的點頭呢!我在褲腰上塞了個枕頭!哈哈,哈哈!」她笑得流出淚來:「你個傻東西!甭提了,反正我對得起你;你是怎個人,我是怎個人?我楞和爸爸吵了,跟著你來,你還不謝天謝地?」第二天,祥子很早就出去了。多數的舖戶已經開了市,可是還有些家關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