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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母親出差了,父親單位裡有事情走不開,因此,他只能去奶奶家裡寫作業。他故意放慢了做功課的速度——功課從來沒難住過他,能難倒他的總是時間。童年裡,歲月漫長地令人恐懼,他不知道這些時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過完。只有過完了,他才能長大。奶奶看到他已經開始對著文具盒出神,就跟他說:“過來吧,和我一起禱告。”
奶奶說:“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其實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奶奶基本上只認得三個字,就是“毛澤東”——所以,她究竟是怎麼背下來這些聽上去繞口的主禱文的呢?上帝難道也像他的小學老師那樣,誰背不會主禱文就要留在教堂裡罰抄50遍麼?行不通的,奶奶不會寫那麼多的字。他只好閉上眼睛,在心裡跟那個或許比他的老師要好脾氣的上帝說:“請你讓我爸爸快點來接我回家。”——但是父親終究沒有來。那晚他甚至不得不留宿在奶奶那裡。
在生命的最後十年裡,奶奶跟人聊天只有兩個話題:第一,要信基督;第二。我的兒媳婦是一個壞人。這個饒舌、刻薄、沒什麼同情心的奶奶唯一的可愛之處,就是——她是真的不怎麼怕死,病入膏肓也泰然處之。所以,他是在過了三十歲以後才開始真正尊敬她。尤其是當他越來越瞭解自己,發現自己尖刻和寡情的一面跟奶奶非常神似的時候,他就希望,他也能遺傳到她沉澱在骨頭裡的,那一點點由衷的驕傲。
願她安息。
昭昭站在樓群之間,噴泉的旁邊。她白底藍條的病號服下面,穿了一雙鮮紅的球鞋。她突然一躍而起,然後就踩在了噴泉池的邊緣上,又閃電般地跳了回去,落地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如此這般反覆了好幾次,那道大理石畫出來的冷硬的線一直無動於衷,紅鞋卻也毫不在意。似乎是這樣的清晨太過沉寂,只剩下了女孩和時間兩個人相處。所以她只好想想辦法,跟重力做個遊戲。
他本想和她擦肩而過,可是女孩揚起臉,凝神靜氣地注視著他走過來。看著她突然間羞澀起來的面孔,他不由自主地對她點了點頭。女孩說:“我今天醒得特別早,我在等著七點。”應該是看到了他眼裡很茫然,她補充道:“這個噴泉,一般是七點開始噴水的。”她笑了,“住在這兒這些天,要是我醒得早,我就喜歡等著它噴水。今天,我醒得有點太早了,病房裡好無聊,我就下來等它。”
他也笑笑:“等吧。”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