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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我感到他的聲音那麼刺耳,令我那麼不安。
我忽然就回憶起了我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時我同主家的一個小女孩最要好,她帶我到水塘裡去游水,下水前,她很鄭重地對我說:“你呀,不要到中間去,到了中間就會順著旋渦滑下去了。”我不懂她的意思。我倆待在塘邊,抓著柳樹的根在那裡拍水。女孩叫“蘭”,蘭對我說:“你要是想逃跑,我可以帶你跑的。”在當時,那些話我不想聽。我跑到哪裡去啊?我在主人家的灶臺上過得舒舒服服,我又這麼怕冷,冬天到野外去還不凍死嗎?蘭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又說,並不是要逃到外地去,就在原地我們也可以逃跑。那一天,我覺得她是在胡說八道。現在回憶起來,感到她一直就是知道貧民窟地下的秘密的,也許貧民窟的所有的孩子都同她一樣早熟。那些小孩們不是故意跑到屋外去凍僵嗎?夜半時分,誰又知道他們腦袋裡轉著什麼樣的稀奇古怪的念頭啊。那個女孩後來遠嫁了,離開了貧民窟,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逃跑”。在家裡,她可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小孩,成天誠惶誠恐,擔心災禍降臨。她爹常笑說她“生錯了地方”。我現在想起這個女孩,也是想的逃跑的事,我這算不算逃跑呢?這是不是她希望我來的地方?這裡很溫暖,又沒有白天和黑夜,你想睡就可以睡,用不著到誰家的灶臺上去,只要挖一個洞蹲在裡頭,免得別人來推你就可以了。至於沒有光,只要眼睛習慣了也沒什麼關係。
糟糕,那個人將洗腳水倒進了我們的洞裡。我雖及時跳了出來,可是飛鼠睡在了泥漿裡頭。他一點都不在乎,還是輕輕地打呼嚕。“他啊,生活在夢想中。”那人說道,我是不喜歡自己身上弄得泥乎乎的,何況還是人的洗腳水,想想都噁心。飛鼠怎麼會對這個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實在想不通。再說這個人,恐怕有虐待癖吧,我最好離他遠點。可是我一走,他就追在後面喊:“哪裡去?哪裡去?你想找死啊!”他說得那麼兇惡,我又不敢動了。我站在一塊大石頭旁,那些小動物合力推我,使我一次又一次地撞到石頭上。後來我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我躺在地上動不了了,他們才罷手。我聽見飛鼠又飛到了我的上空,那個人在說:“你看看他,他有多麼從容。這種風度是學來的嗎?不,這是天生的。”我看見那束光離得更遠了,成了一個模糊的光斑。飛鼠在黑暗中飛過,它也許飛到別的地方去了,有對翅膀真好啊。我摸過他的身體,那是同我很相似的身體,看來翅膀是進化的結果。隨時入夢,高興待就待,要飛走就飛走,多麼瀟灑的生活。原來這就叫生活在夢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