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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糕團,每一隻上面點著
個胭脂點。中國的房屋有所謂“一明兩暗”,這當然是明間。這裡就有一點蘇青的空氣。
這篇文章本來是關於蘇青的,卻把我自己說上許多,實在對不起得很,但是有好些需要
解釋的地方,我只能由我自己出發來解釋。說到物質,與奢侈享受似乎是不可分開的。可是
我覺得,刺激性的享樂,如同浴缸裡淺淺地放了水,坐在裡面,熱氣上騰,也感到昏鎊的愉
快,然而終究淺,就使躺下去,也沒法子淹沒全身,思想複雜一點的人,再荒唐,也難求得
整個的沉湎。也許我見識得不夠多,可以這樣想。
我對於聲色犬馬最初的一個印象,是小時候有一次,在姑姑家裡借宿,她晚上有宴會,
出去了,剩我一個人在公寓裡,對門的逸園跑狗場,紅燈綠燈。數不盡的一點一點,黑夜
裡,狗的吠聲似沸,聽得人心裡亂亂地。街上過去一輛汽車,雪亮的車燈照到樓窗裡來,黑
房裡傢俱的影子滿房跳舞,直飛到房頂上。
久已忘記了這一節了。前些時有一次較緊張的空襲,我們經濟力量夠不上逃難(因為逃
難不是一時的事,卻是要久久耽擱在無事可做的地方),轟炸倒是聽天由命了,可是萬一長
期地斷了水,也不能不設法離開這城市。我忽然記起了那紅綠燈的繁華,雲裡霧裡的狗的狂
吠。我又是一個人坐在黑房裡,沒有電,瓷缸裡點了一隻白蠟燭,黃瓷缸上凸出綠的小云
龍,靜靜含著圓光不吐。全上海死寂,只聽見房間裡一隻鍾滴搭滴搭走。蠟燭放在熱水汀上
的一塊玻璃板上,隱約的照見熱水汀管子的撲落,撲落上一個小箭頭指著“開”,另一個小
箭頭指著“關”,恍如隔世。今天的一份小報還是照常送來的,拿在手裡,有一種奇異的感
覺,是親切,傷慟。就著燭光,吃力地讀著,什麼郎什麼翁,用我們熟悉的語調說著俏皮
話,關於大餅、白報紙、暴發戶,慨嘆著回憶到從前,三塊錢叫堂差的黃金時代。這一切,
在著的時候也不曾為我所有,可是眼看它毀壞,還是難過的——對於千千萬萬的城裡人,別
的也沒有什麼了呀!
一隻鍾滴搭滴搭,越走越響。將來也許整個的地面上見不到一隻時辰鍾。夜晚投宿到荒
村,如果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