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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母親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斷我的胳膊,因為我開關抽屜的聲音使她發狂,她一聽到那聲音就痛苦得將腦袋浸在冷水裡,直泡得患上重傷風。
“這樣的事,可不是偶然的。”小妹的目光永遠是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長出紅色的小疹子來。“比如說父親吧,我聽他說那把剪刀,怕說了有二十年了?不管什麼事,都是由來已久的。”
我在抽屜側面打上油,輕輕地開關,做到毫無聲響。我這樣試驗了好多天,隔壁的腳步沒響,她被我矇蔽了。可見許多事都是可以矇混過去的,只要你稍微小心一點兒。我很興奮,起勁地幹起通宵來,抽屜眼看就要清理乾淨一點兒,但是燈泡忽然壞了,母親在隔壁房裡冷笑。
“被你房裡的光亮刺激著,我的血管裡發出怦怦的響聲,像是在打鼓。你看看這裡,”她指著自己的太陽穴,那裡爬著一條圓鼓鼓的蚯蚓。“我倒寧願是壞血癥。整天有東西在體內搗鼓,這裡那裡弄得響,這滋味,你沒嘗過。為了這樣的毛病,你父親動過自殺的念頭。”她伸出一隻胖手搭在我的肩上,那隻手像被冰鎮過一樣冷,不停地滴下水來。
有一個人在井邊搗鬼。我聽見他反覆不停地將吊桶放下去,在井壁上碰出轟隆隆的響聲。天明的時候,他咚地一聲扔下木桶,跑掉了。我開啟隔壁的房門,看見父親正在昏睡,一隻暴出青筋的手難受地摳緊了床沿,在夢中發出慘烈的呻吟。母親披頭散髮,手持一把條帚在地上撲來撲去。她告訴我,在天明的那一瞬間,一大群天牛從視窗飛進來,撞在牆上,落得滿地皆是。她起床來收拾,把腳伸進拖鞋,腳趾被藏在拖鞋裡的天牛咬了一口,整條腿腫得像根鉛柱。
“他,”母親指了指昏睡的父親,“夢見被咬的是他自己呢。”
“在山上的小屋裡,也有一個人正在呻吟。黑風裡夾帶著一些山葡萄的葉子。”
“你聽到了沒有?”母親在半明半暗裡將耳朵聚精會神地貼在地板上,“這些個東西,在地板上摔得痛昏了過去。它們是在天明那一瞬間闖進來的。”
那一天,我的確又上了山,我記得十分清楚。起先我坐在藤椅裡,把雙手平放在膝頭上,然後我開啟門,走進白光裡面去。我爬上山,滿眼都是白石子的火焰,沒有山葡萄,也沒有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