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 (第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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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的空中點來點去。“請看我那些寶貝兒,你看見沒有?左邊那一片閃光的珍珠?還有右邊,全是些無籽的綠葡萄。”哪裡是什麼葡萄,我的天!我說我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霧,但他不理會我,“這裡的墓地裡終年吹著孤獨的風,有時也夾帶著黃沙,暴雨一樣打在屋頂上。在古柏下聽起來,風的聲音特別大,隱藏著威脅似的。我已經習慣了獨立在風中,那時這世界空空蕩蕩,只偶爾有一隻老鴉歪歪斜斜地從你面前擦過。剛才你還在睡,我已經聽過了樟樹枝頭那隻最後的蟬的絕唱,那真是少見的。它唱完之後,立刻變成了透明的殘骸,那發生在最後一個音節上。等一等,你說一些什麼吧。”
“我?我生下來便被扔進尿桶。因為被尿泡過,長大起來,我的眼珠老往外鼓,脖子軟綿綿的,腦袋腫得像個球。我在有毒的空氣裡呼吸了半輩子,肋骨早被結核桿菌啃空了。我的父親是一個梅毒病患者,鼻子爛成兩個嚇人的小孔,還有母親……我的家在一片廢墟上,那裡有一幢空曠的老屋,那是那一帶唯一的房子,我和我的家人們就睡在裡面。白天,我們都去廢墟上翻找破銅爛鐵,人人都不示弱,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黑夜一來,我們就如老鼠一樣在老屋裡亂鑽,尋找著最陰暗最隱蔽的處所。我一直想歇一歇。有時候,在陽光裡,一切都靜止了,我久久地凝視著碎磚瓦礫中的一叢淡紅小花,想讓眼睛得到片刻的休息——我的眼珠總是脹痛。為什麼那些花兒都是蒼白的臉孔呢?”
我記得那個下雨的泥濘的早晨,父親使勁踏著套鞋從外面進來,弄得滿屋子全是雨水。然後他湊攏來,閃爍其辭地告訴我:檢驗結果表明,我的肺裡面長有三條水蛭。他說話時因為暗笑一身抽搐,他覺得自己終於完成了一項了不得的使命。我出走的時候腿子老伸不直,一路跌著大跟頭,跌得滿身泥濘。其實誰都知道我的出走,這是個公開的秘密。他們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認為我的標新立異委實可惡。
“小花兒?蒼白的?我很明白這個。”老人垂下腦袋,迷迷糊糊地咕嚕道,忽兒又眼一亮,振作地說:“老鴉棲息在發黑的墓碑上,‘哇’地一聲,十二年過去了,墳上長滿芬芳的玫瑰,兩隻泥腳踏倒了細葉香薷,即是白天也有幽靈遊蕩。”
霧氣從眼前慢慢退去,遠方黑色的廢墟上,燃燒著通紅的晚霞。陰森的老屋的輪廓柔和了,屋簷滴下發綠的簷水。屋頂上,像膿瘡一樣坐著患了晚期梅毒的父親,還有肥胖的,被糖尿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母親,兩人攙扶著,踩塌了許多屋瓦。我的兄弟們像猴子一樣在那上